或許，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她要做好那個覺悟。

這些無法改變的、不能改變的命運，出現在她手上，冰冷而殘酷。

而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是前世犯了怎樣不可饒恕的罪孽，才讓她今生受到如此沈重的責罰？

給你這力量，就是為了讓你變成殘酷的人。

哪怕無人知道，哪怕無人了解，也會讓她背上這卸不下的鎖。遠遠地，自那個地方傳來比野獸還要瘋狂劇烈的嘶吼。根本不會再有人能夠將這如今的聲音，與昔日那含笑軟語聯系在一起。

她突然停止了奔跑，呆呆的站在臺階上直到冷風夜色與獸吼徹底淹沒她的一切感官。

冰冷絞索的聲音帶起野獸疼痛的怒號，利爪與鋼鐵撞擊發出的聲音清脆而劇烈，震得她幾乎無法思考。

不，她已經無法思考。

那雙眼睛充滿憤恨的看著她，冰冷的，血腥的，瘋狂的眼睛，憤恨的看著她。

恍惚是在質問她——

為什麽不救我？！

她的嘴唇不知是因為顫抖還是下意識言語帶起的抖動，幾個無意義的定案構成一個輕柔的聲音。

蘇姨曾說，那個名字，在他們的種族裏，意思是“黎明”。

可是，可是。現如今的你，要怎麽看到這場黎明……

——“奈良子……”

細碎的語言逸散出來，終是在冷厲的寒風與震耳欲聾的獸吼中消失不見。“你不該來的，cat。”一個清亮的聲音從她頭頂伴隨一個黑影掉落下來。

“烈雪師叔……”看到面罩下那雙明亮的眸子，璃妍下意識的叫道。

“為什麽不好好呆在櫻苑？”烈雪彎起眼睛含笑看著她，擡起手拍拍她的腦袋，像是在埋怨自家的孩子不聽話一般。

“今夜不是你們這些沒有經歷過血月的孩子們出來的好時候。”

“……”璃妍覆雜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只被數條鎖鏈囚禁在院子裏的黑色巨獸一眼，靜止的目光狠狠地抖動了一下。

一層濃重的悲傷被她抖出來，甚至掩蓋了她自己的聲音。

“奈良子……”

烈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擡起眸看向那頭對月嘶號的黑狼，語氣恍惚間有著嘆息之聲。

“責難啊……”

夜色裏突兀的閃過一道恍若地獄熾火般耀眼的紅光，還站在那裏掙紮嘶號的黑狼猛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怒號，猛的栽倒在地。

“奈良子！”璃妍心一揪，下意識的大叫著就要沖上去。

“源加洛怎麽看著你的。”一個黑色身影猛然擋在她面前攔住了她，低沈而嘶啞的男性聲音冷冷的響起，熄滅了她的沖動。

“……”璃妍肩膀一抖，不安的看了眼眼前的人的面罩，那雙冰冷的卻有著最炙熱顏色的眼眸正毫無感情的看著她。

“業火師叔……”她顫聲道。

“來這裏做什麽？”業火冷冷的說，語氣嚴厲異常。“回櫻苑呆著！”說完他提著忍刀再次轉身走向掙紮在鎖鏈下的黑狼。

“師叔！”璃妍猛地拉住他。

“恩？”業火回眸掃了她的手一眼。

“……師叔……要對奈良子做什麽……”璃妍在他可怕的眼神下不覺松開手，急切的問道。

“當然要殺掉。”業火沒有一絲猶豫。語氣冷漠無情。“她已經沒有意識只剩下殺戮的本性，留著也會帶來麻煩。”

“什麽……”璃妍渾身觸電一般猛的一顫，差點栽倒。

“阿火……”烈雪一把扶住她，無奈的叫了聲。“你能不能人道點？”明知道她們之間關系不一般……

“有意見？”業火一點也不領情，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師叔等一等！”身後的璃妍語氣淒厲無比。

“什麽事？”業火很有耐心的再次停下回頭。

這次當他看到璃妍的臉時，微微怔了一下。

那張嫵媚不似人類妖冶的臉上揚著燦爛異常的笑容，但是卻同時有什麽東西瘋狂的從她的雙眼中跌落而出……

“……師叔……求求你……”

“把這個機會……”

“讓給我吧……”

她幾乎站不穩，只能軟軟靠在烈雪懷裏。流淚時呼吸太過困難，以至於那些聲音聽起來有一種氣若游絲的感覺。

“求你了……”

或許不是回音，或許是少女的聲音，帶著哭腔，柔弱的在風裏一掐就碎了。

卻在這喧囂之中，異常清楚地，重重的砸在業火和烈雪的耳朵裏。求你了。

讓我來。

與其看著你們將她帶走。

不如讓我親自送她離開。

她是我最親密的姐妹。

我是最對不起她的人。

求你了。

求你。

“求你……”“吼——”癱倒在地上的黑狼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異常的嘶吼，那聲音穿透人的胸膛將那顆心震顫的異常疼痛。

“奈良子！”璃妍撐著烈雪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吼道。“奈良子……”她淚如雨下。

“奈良子……”

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雙膝重重的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腰間的武士刀磕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奈良子……”

璃妍無法安靜下來的劇烈顫抖的手緩緩靠向那落在地上的武士刀，短短的距離卻恍似要耗盡她肉體與靈魂的全部力氣。

“奈良子……”

她緩緩地，牢牢地握住刀，推開烈雪的手顫抖著慢慢站起來。散亂長發下她的眼睛像寶石一眼閃爍異常璀璨的光芒，月光下那些光亮在她臉上蜿蜒成永久的傷痕印記。

她笑的異常燦爛，握著刀蹣跚著向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刃上一般讓她疼痛的胸口揪縮。

“吼……”黑狼躺在地上，越來越緊地囚鎖讓她動彈不得，只能抖動著身體怒視著想自己走來的嬌小少女。

面對兩米多的黑色巨狼她仿佛一個小矮人一樣可笑的站在黑狼長而猙獰的狼吻前，金色的眼睛溫和的望進她血紅的無理智的獸瞳中。

“奈良子，我是cat，你還記得嗎，那個和你不打不相識的cat……”她擡起左手輕輕地放在了巨狼的狼吻上，這是一個異常危險的舉動，就連一旁的烈雪和業火眼底都不由升起一絲緊張。

“吼！”不過黑狼只是抗爭的扭了一下頭，發現沒有用後又安靜了下來。

“果然……”璃妍揚起嘴角笑著流淚。“果然你還是知道我的對不對……你還沒有完全忘記我奈良子……”

“奈良子……”她垂下頭痛苦的哽咽。“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我明明早知道有這麽一天……

我明明知道你會這樣的痛苦……

我卻什麽也沒有做……

我什麽也沒法做……

“我好恨我自己……”她擡起頭看著黑狼淚如泉湧，手卻緩緩從刀鞘中抽出了那異常鋒利的長刀。

“我為什麽要看到……”她沖她一笑，淚水落盡黑狼的牙齒間，那般的苦澀，她一定不會喜歡那種味道，她看到她皺眉了……“對不起……”

冰冷的手指輕輕拂過黑狼可怕的鋒利犬齒，她狠狠顫抖了一下，突然變得異常平靜。

“奈良子，你一定不知道。”璃妍突然笑著說。“你一定不知道……”她的語氣異常輕柔。

“當初……我在島上看到白夜……看到他死在我面前……我就告訴我自己……”

“如果可以……我絕對不讓我愛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如果可以……我願意……親自……”她緩緩舉起刀，手臂沈穩的沒有絲毫顫動。

一個異常冶艷的笑容從她臉上眼中浮起，那一刻她的淚水潸然而下。

“晚安奈良子……——”寒芒沒有一絲猶豫的切入巨狼的脖頸。

“吼！——”黑狼發出一聲痛苦的長號，她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經跪倒在自己眼前的少女，眼底的血色開始慢慢的如同潮水般退散。

重新蔓延上來的，是那熟悉的溫暖的深黑。

“……cat……”一聲嘶啞低沈的呼喚，從她猙獰的狼吻中隨鮮血一同湧出。

“cat……”

“……”璃妍緩緩擡起頭看著她重新變得熟悉的眼睛，慢慢的揚起唇角。淚水一顆顆砸在刀柄上，混著噴湧的鮮血在地上蔓延開。

“……”黑狼開始慢慢的變化，剛硬的長毛開始收縮，體型也開始慢慢向人類恢覆。

“cat……”唯一不變的，只有那雙溫暖而安詳的深墨色眼睛，自始至終，從明亮到黯淡，一直那樣溫柔的註視著眼前將武器刺入自己身體的少女。

“我一直相信……你會成為最棒的……”

“cat，好孩子……”

“加油啊……”

“加油啊……”

眼淚如同破碎的鉆石從她眼中墜落，卻無情的隕滅在黑暗裏。

生氣如風暴般在她眼底止息定格，她最後用人類的清秀臉龐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垂下了雙眼。烈雪緩緩走上前，在少女身後蹲下來伸出有力的雙臂抱住她冰冷的身體。

“cat乖，沒事了……”他憐惜的輕聲道。

沒有回答，只有一顆顆灼熱的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烈雪狠狠地抱了她一下，松開手站了起來。他回眸看了眼身後的業火。

業火沒有表情的看了一眼跪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少女，擡了擡手。

“把她身上的鎖鏈抽掉。”

鎖鏈在狼人變回人身時就機會已經脫落下來，但是那些曾經深嵌入狼族少女四肢肌膚的鎖鏈痕跡依舊刺眼。

烈雪張了張口正準備說什麽，業火突然回眸向後看去。他楞了一下，也慢慢的退了一步看向身後。

夜色裏，少年的風衣比夜還深，垂長黑發在夜風中肆意飛揚，將他那雙深沈的血紅眼眸掩飾在一片陰影中。

烈雪和業火緩緩躬身行禮，卻沒有說話。

狼人屍體前面的少女依然安靜的跪坐著，夜風裏她飛揚的火紅長發如同寒夜裏燃起的烈火一般刺目。

少年無聲的踏步上前，在在少女身後停下的那一刻，眼底的冷漠緩緩下沈，一絲溫和輕輕掩上。

“妍。”他在她身旁半蹲下來，輕柔的將手放在了少女肩膀上。

“沒事了，妍。”

手下的少女的身體猛的顫了一下，恍若是意識從另一個世界剝離回歸一般，少女空洞的眼底緩緩升上一絲晶瑩淚意。

“他們都走了……”

“白夜，冥牙，還有奈良子……”

“他們都走了……”

少年無言伸手摟住她瘦弱的肩膀，溫涼的面頰安慰般輕輕貼上她的臉。那上面的濕意依然那般明顯。是怎樣的眼淚，才會在這樣的烈風中依然這樣潮濕。

“為什麽……”璃妍的語氣開始顫動。那帶著哽咽的柔弱聲音幾乎掐碎聽者的心臟。

“為什麽……”她無力的癱倒在少年懷裏，像個孩子一樣的大哭起來。

西苑用力的抱緊她，卻什麽也沒有說。

他擡起眸深深地看了眼那個表情安詳的狼人少女，又緩緩地垂下了眸，專註的凝視懷中少女纖柔的悲傷容顏。

“他們都離開我了……為什麽總是要在我眼前……真的太殘忍了……”璃妍擡起一只手捂住嘴哀戚的哭泣著說。“太殘忍了……”

西苑不發一語的將她橫抱起來轉身向回走去。

“璃妍……有些時候我們應該明白……擁有的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你所擁有的一切……”

“全部失去……超額失去……都已經是一種必然……”

夜色開始淡薄，少年眼底的腥色開始慢慢退去，留下一種從來沒有被人看到過的，淡淡的蒼茫悲涼。

“妍，如果有一天你失去我，也會這麽難過嗎？”他低下頭蹭蹭少女的臉，突然輕輕地問。

“……”璃妍猛的擡起頭，濕潤的金色眼瞳呆呆的望著他。

黑暗逐漸散去而明亮的空氣中，二人的眼神在陰影與光線的交射下一片支離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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